我不敢下苦工琢磨自己,怕终于知道自己并非珠玉;然而心中又存着一丝希冀,便又不肯甘心于瓦砾为伍。

【米耀】光明

日常诈尸。

汤姆的死+阿尔断腿方式参考《永别了,武器》。

言不达意,突然袭来的脑洞。

那么开始。

1

王耀掰着手指算起了支出,这是他这几天最常做的事。趁着天亮他准备好好计算一下这几天的总支出,到了晚上他不愿意浪费灯油。虽然那种油灯发出的光太过于昏暗和摇曳,扯出来同样模糊、昏暗和摇曳的影子,落在潮湿的墙壁上,但他还是对黑夜里的光万分珍惜。

他看着窗外院落里的开得正盛的牡丹,一派欣欣向荣的美好景色,完全看不出现在战事吃紧。整个华北哪里还有一张四平八稳的饭桌,也就只有这处为他特别安排的略显简陋的小院能有片刻的安宁。

本田菊带领的军队船坚炮利。在前一阵子的消耗战后,空军力量悬殊更大,整个上空几乎为敌军敞开大门。王耀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战略要地,此后一段时间每当他听到轰鸣声,都会心跳加速,甚至下意识的看向天空——他真的是被打怕了。

他们千方百计的联系其他国家,终于雇佣了美国的部分飞行员,这些美国人的薪水高到令人咋舌。特殊年代王耀的吃穿用度都要节省着来,现在请来的这批援兵就像一个个大火炉,要不断往里投入大量的钞票才能让它们燃烧,一旦熔炉熄灭,王耀他们面临的就是漆黑的冬夜和黑暗里未知的凶险。但王耀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王耀拿起一只钢笔,在纸上继续刚才的计算。他握着冰凉的钢笔有些出神,想念起毛笔杆的触觉。窗外有只鸟在叫,他回过神来,继续演算。王耀算账是一流的快手,不一会儿就写出一个数字。他看着每天越算越大的数目,只觉得头要炸开了。

他换了左手拿笔,继续累加着数字。

日历又翻过一页,雇佣来的飞行员马上就要到了。王耀盘算着招待的标准,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个与他有着相同身份美国人的身影来,大抵是因为信函里写着“届时琼斯先生也会一道前往中国”吧。

王耀已经记不起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在那种通着电气灯的大房子里吧。

2

阿尔弗雷德的计划很赶,他只在这里呆上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马上要飞回美国。王耀也不愿多做挽留,这个年轻的国家给他很大的压迫感。在日新月异的时代里,经验的作用——尤其是他过去五千多年陈旧的经验——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而他面前的阿尔弗雷德却对全新的世界法则适应得很,一步步走向顶峰。

“王耀,今天我的计划是跟随你们的军队一起执行一次行军任务,到达目的地之后在那里小住几天,之后马上返回美国。”阿尔弗雷德上了车一边摘下手套,一边对王耀说,“我希望你能够陪同我进行这次行军。”阿尔弗雷德不只是为了美籍志愿大队来到中国,更有其他的目的。

“当然,你不说我也会跟随前往的,这是我应尽的责任。”王耀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他总是为自己能笑出来而感到震惊,无论在哪个区域,每一发炮弹落下,他都能感受到不可抑制的疼痛。

车停下来,王耀和阿尔弗雷德一前一后的下了车。他们走进装修华丽的一幢西式小楼,那里灯火通明,他们沿着汽车车灯照亮的路前行。等待他们的是一顿大餐。

3

“Fuck,”阿尔弗雷德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掸着身上的尘土。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擦伤,是刚才卧倒时被地上的石子划破的。日军的突然的炮击使王耀、阿尔弗雷德与几个中籍和美籍的士兵与大部队分离。虽然到了晚上,炮击的频率比之前有所减弱,但很快照明弹发射出去了,周围的大地亮如白昼。

阿尔弗雷德的眼镜片已经碎了一个,没了眼镜他倒是也能看清楚,只是有些不习惯。他们几个人缩在一片碎石中,等待这一轮进攻的结束。照明弹缓慢的下落,王耀扭头看着阿尔弗雷德,他们都是灰头土脸的,蜷缩在无边际的黑暗里躲避着敌方制造的光明。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王耀掏出水瓶润了润嗓子,他不敢喝太多,瓶子里的水还剩三分之二了,摇晃瓶子还能听到水撞击瓶子内壁发出的空响声。

“先追上大部队吧,”王耀放下水瓶,压低了嗓音,“但我们还是要缓慢行进。日军不知道有我们这个被打散的小队伍,一旦我们被发现遭到包围,根本逃不掉。现在先清查还剩下多少干粮吧。”王耀摸了摸裤兜里最后一盒火柴,他没敢划着一根,担心一点火光引来敌军。

四野寂静黑暗,是个阴天。

4

他们走的很小心,一直在循着路线追赶大部队。王耀凭着日军的炮轰的密集程度不断判断着他们与大部队之间的距离。这一带的地形不算平坦,有很多小的山丘,自然掩体不少,这也是日军不敢贸然进攻的原因之一。

王耀掏遍了背包里的每一个口袋,最后找出几包压缩饼干。他拆了一包准备分掉当做晚餐,他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与大部队分离的时候随身带的干粮并不多,这几天能节约一口算一口。即使这样,王耀心里也没底他们能不能撑到赶上大部队。

塑料包装被拆开的声音像开饭的铃声一样,大家围拢过来,对着一小包饼干咽口水。今天夜里很安静,日军似乎暂时放弃了炮击。他们的手很脏,满是灰尘和泥土。但所有人还是拿出水杯,抿几口水抓过一两块饼干吃。

他们很快吃完了简陋的晚餐,连一点饼干沫都没留下。

“王耀,咱们应该快追上大部队了。照这个速度,加入大部队后再走几天我们就到目的地了。”阿尔弗雷德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他的脊椎骨“咔吧咔吧”的发出脆响,这几天他保持蜷缩的姿势太长时间了。“是的。如果今天晚上没有炮击,我们或许能赶上一段路。”王耀望天空说,天上挂着满天的星辰。

王耀听见短促的“嘶——”声,那声音太轻了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红色和白色的光突然在他面前出现,光线强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感受到一阵热浪冲他的面门袭来,那种温度似乎要把他烤熟,巨大的声音震得他的鼓膜快要破了。冲击力使他飞了起来,紊乱的气流好像要把他的身体撕裂——他身子一轻,灵魂几乎飘出了身躯。他努力的呼吸,他很快发现自己被飞速掠过他脸庞的热气压迫的不能呼吸。红色和白色的光暗下来了,他又看见天上晃晃悠悠落下来一颗照明弹,他似乎听见别处又响起了爆炸声。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枪,他知道这没什么用处。

这一切其实没什么先后顺序,它们都发生在同一刹那间。王耀的眼睛耳朵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脑子木然的运转消化着发生的事情。当周围再次寂静下来之后,王耀才发现自己被压在一堆碎石底下。而不远处,是另一场猛烈地炮击,刚才大概是某颗打偏了的炮弹吧。

王耀喊阿尔弗雷德的名字,那几个跟随他们的士兵的名字。回答他的是沙土塌陷的细碎声音和接连不断的呻吟声。他费力的从碎石中脱身,踉跄着在周围寻找其他人。

呻吟声。

他顺着声音跑过去,虽然他的动作缓慢到完全不能称为跑。

是汤姆,一个美籍士兵。他头上全是血,他用英语大声叫骂着,很快又念着上帝耶稣玛利亚。他语无伦次,王耀摸着他的头,不断地安抚着他。借着远处的火光,他看见汤姆头上的洞,血流得到处都是。

“你别动,我现在就给你止血。”王耀看不清他头上的洞到底有多大,只能估摸着比量伤口的大小。汤姆浑身颤抖,口中依旧求饶祷告着。王耀才发现他还断了一条胳膊,那条断臂就在一边,被血浸染得只能看情大体的轮廓。

王耀手头没有干净的布,赶忙去拆自己的绑腿。当他拿着拆下来的绑腿再次安慰汤姆并准备给他包扎时,他才发现这世界静的可怕。原来汤姆已经死了。

王耀没时间过多的伤感,他站起来去寻找其他人。突然膝盖一软,王耀只好扶住旁边的碎石堆停下来。他现在能感觉到另一条没拆下绑腿的地方温热而潮湿,布鞋里面也是温热而潮湿,每走出一步都像踩在水里一样“咯吱咯吱”响。人血的甜腥味扑鼻而来。原来他受伤了,好在伤势不重,至少没伤到头部。

他艰难地迈过几具尸体。他们这个小队的人大都死了。除了汤姆,王耀见到的第二个尚有一丝呼吸的是断了大腿、伤了头骨的杰克,第三个是被炸掉了胳膊的王虎畅。

杰克说:“哦我的上帝亲爱的上帝天哪谁能救救我,是你吗王耀麻烦你给我弟弟带一把子弹壳,啊我的耶稣各路神明救救我让我死吧我承受不了这种痛苦了!”很快他死了,只有十九岁。

王虎畅说:“啊妈呀好疼啊我要死了妈呀救命啊啊各路神明大人观世音菩萨救世主关二爷救救我吧,妈呀翠花啊我兑现不了活着回去的约定了,啊呀快让我死吧!”他也死了。

炮击告一段落,黑暗继续笼罩大地。现在连死亡与杀戮的火光都看不见了,只有暗淡的星光,并不灿烂。

5

王耀终于找到了阿尔弗雷德,他背靠在碎石堆上喘着粗气,嘴里断断续续念叨着什么。阿尔弗雷德的拳头紧紧握着,他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王耀第一眼看见他挂在鼻梁上的眼镜,唯一幸存的镜片也在这次爆炸中牺牲。他的鼻梁上仅仅耷拉着一副眼镜框子。

阿尔弗雷德伤得很严重,幸好国家意志体有着超乎寻常的自我恢复能力,所以他还没死。其实他们这些意志体是不会死的,无论受到怎样的击打或压力,他们都无法一死了事。他们会在死亡的边缘昏过去,在疼痛中醒来。他们的生命依附于国家,国家不灭,他们也不会死去。

阿尔弗雷德止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地撕开伤口周围的裤子。他的左腿几乎被炸掉,只有一些筋骨将他的左腿连接。阿尔弗雷德从轮廓上认出是王耀来了,想要说话打趣几句,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手指更用力曲卷,在温热的土地上抠出一道道痕迹。

“阿尔弗雷德你不要动,意志体的愈合能力很强,我估计再过一两个小时你就能痊愈了。”王耀说。他缓慢地在阿尔弗雷德身边蹲下,拆开自己的绑腿,查看自己的伤势。

“我知道的,哪个国家没经历过点战争。”阿尔弗雷德缓了缓,已经能平稳的说话了,只是声音还带着颤,“我参加独立战争的时候有把剑从这里穿过去,我也很快就恢复了,连条伤都没留。”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你还是不要动,”王耀按下他的手说,“只要像你这样左腿留着一点点筋骨就能长好,要是碰断了想要重新长出一条腿来可就麻烦大了。”王耀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手,又说:“我的右手曾经被砍下,从那以后才学会用左手拿笔。对了,我包里还有半瓶子白酒,给你浇上消消毒。”

“不了,还是给其他人用吧。”阿尔弗雷德迟疑了一下说,“我可不是怕疼,其他人更需要这个,他们没有那么强的愈合能力。”王耀沉默下来,阿尔弗雷德问他怎么了。

“其他人都死了。”王耀说。

一阵压抑的安静。

6

到了第二天早上两人就继续赶路了,他们翻找每个人的背包,沉默着吃了行军一来最丰盛的一顿早餐,起码他俩都吃饱了。根据阿尔弗雷德的预估,因为人数的减少,他们可以适当的加快速度,大概今天就能赶上大部队。

“王耀,你说人们为什么要有战争呢?”阿尔弗雷德突然开口。

“这得问挑起战争的人。如果被入侵的国家不还手作战,带来的结果将会更加残酷,比现在要糟糕上百倍。”王耀整理了一下肩上背着的枪的位置,那几个士兵死了之后,王耀把所有人的枪都带走了。“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才是大发战争财的赢家吧。”

“为什么我年轻的小伙子们为我要拿起武器呢?他们为什么要为我奉献生命呢?”阿尔弗雷德又说,他好像不是在问王耀,而是对自己说话。

“为了光明。”王耀说,这声音似乎不是他自己的,“为了一切能为我们带来光明的东西。”

7

终于赶上大部队的两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虽然日军的炮击不断,大部队还是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简单的欢迎仪式。欢迎仪式无非是请几个会唱歌的唱几嗓子,会跳舞的扭几下子,王耀和阿尔弗雷德各自抓一把珍贵的瓜子(但阿尔弗雷德把自己那份分掉了,他不吃这个)。

 

日子又过了几天,他们的队伍已经与另一路部队回合了。在几处山丘的掩护下,大部队装备上枪炮和技术人员。今天晚上依旧灯火稀疏,王耀看着这些零星的火光心底也泛起了零星的感触。阿尔弗雷德带着他那副镜片全都碎掉的眼镜站在王耀身边。

“王耀,你还记得灯火通明的夜晚吗?”阿尔弗雷德说。

“记得,我不止一次看到过那样的夜晚,甚至是在梦中的未来里。”

一颗照明弹飞上天空,随后炮火轰鸣。那是新装备的武器。

“你看,今天也是个灯火通明的晚上。”王耀说。

8

“王耀,再见了。”阿尔弗雷德在凌晨登上飞机,朝前来送行的王耀挥手告别。

“再见,阿尔弗雷德。”王耀摆手,“一路顺风。”他毫不掩饰的打了个哈欠。

 

阿尔弗雷德扶了扶新换的眼镜,伸手打开座位边上的灯,他想趁着这会功夫再看一两份文件。微弱的灯光照在文件上,让文件上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的单词更加飘忽不清。他皱起眉头,全无看下去的心情。阿尔弗雷德转了视线看向窗外。

竟然已是黎明时分。

光从云层后面一点点露出。起初还是浅浅的玫瑰色,那光线越来越强,霎时间成了金色,连飞机金属的机翼都跟着闪起光芒。天空的颜色也随之改变,一切都在光线的照耀下更加明晰,阿尔弗雷德看到云层下面大海的波涛和细碎的白色浪花,他甚至能看清海鸟的每一根羽毛——连手中的文件都清晰起来。

这是光明。

黎明终会到来。

9

“妈妈,妈妈,是汤姆哥哥寄来的邮件!”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拿着邮差寄来的包裹兴奋地跑回家,他赤着脚穿过院子里的草坪,然后踏上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木地板。

“是汤姆来的包裹吗?”厨房里忙碌的母亲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紧张地接过包裹。

包裹里是一包子弹壳和一张卡片。上面的英文单词写的歪歪扭扭,并不是出自汤姆之手。卡片上的话很简单,大意是:这是汤姆让我带给你的子弹壳。

 “一、二、……十九。妈妈,这些子弹壳和汤姆哥哥的年龄一样呢!”小男孩开心的收拢起所有的子弹壳。

10

那是1941年9月的故事。

未来似乎长夜漫漫。

但光明总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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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子弹壳是王耀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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